问药:石中胎
世间唯一无药可治之症,其名为“欲望”。
1
穿着广袖宽袍的男孩儿独自走在密林小径上,背着个小箩筐,手里拿着柳枝甩来甩去。
他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粉雕玉琢似的漂亮,却有些不亲近人的淡漠。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刘海下,那双眼眸明亮沉静,像沉没在海里的圆月。他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拥有一双大人的眼睛,尚还稚嫩的脸上有几分不合年龄的老成持重。
他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翠绿枝条,路径两旁有树木也有低矮的灌木丛,他就这样东敲敲、西拨拨,好像在小心地提防着什么,粉嫩嫩的脸蛋绷得紧紧的,看得人恨不得捏上一把。
男孩儿全神贯注,冷不防他头顶的树上翻下一个身影,那张脸不偏不倚正好出现在男孩儿的面前,与他几乎是脸贴着脸,鼻尖碰着鼻尖。如此猝不及防,男孩儿吓得整个儿呆住了,像只被惊吓到的小动物,毛发都快要竖起来,瞪圆的眼睛也总算让那张冷冰冰的小脸有了几分孩子的娇憨。
只见一名少女倒挂在树枝上,满脸是恶作剧的坏笑,得逞地捏了一把男孩儿水嫩的脸颊。在对方“嗷”地痛呼出声时,哈哈大笑着翻回树上。
她翻身的姿势流畅灵活,腰肢柔软得不可思议,男孩儿才眨了眨眼睛,她便已经端端正正地在树上坐好,晃荡着两条细白的腿,朗声问道:“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呢?”
男孩儿瞪她一眼,知道她是明知故问,没好气地回答:“当然是来找你啊,师……”他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旁人,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喊道,“师父。”
“乖徒儿!”少女心花怒放,从树上跃下,顺手拿下搁在树丫间的小巧药箱。
她一身典雅裙裳,却只是及膝,要是穿成这样到外面去,定要被骂说女孩家怎么如此不知害臊,简直败坏风气。然而在这座岛上,却并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装扮。
男孩儿见她拿出了药箱,气嘟嘟的神色顿时都消失了,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既怕她走得太快,又不敢真的拦住她,于是伸出小手悄悄抓紧了她的裙摆。
他身高只到少女腰间,这副亦步亦趋的模样像极了刚出壳的毛茸茸小鸡。
“师父,今天要教我什么?”他眼巴巴地抬头。
“你知道‘石中胎’吗?”少女手指轻点下颔,伸直了精致盘发下修长的颈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我不知道。告诉我、告诉我。”他仰着脑袋迫切地问,乌亮的眼珠子像被雨水润泽过的黑曜石,乌黑中又有流转变幻的虹光。
少女看他这副赖着自己的模样也觉得好笑,可是想到他过去的经历,又不免心疼。
她掰开他抓住自己裙摆的小爪子,然后轻轻握在自己手里。少女牵着男孩儿,沿着小径往林间深处慢慢走去。
“嘿嘿,那我就告诉你吧。”少女低头朝着男孩儿一笑,“这‘石中胎’啊,可是一种万灵药……”
她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醒来,发现自己在楼梯的过道上睡着了,吵醒她的是不知道哪户人家的音响。
她昏昏沉沉地打了个嗝儿,闻到一股酒气。她茫然地抬起头打量四周,这是一栋残破的旧居民楼,以廉价的租金出租给任何有需要的人,楼道上堆满了垃圾,弥漫着食物腐败散发的酸臭味,可是租客们并不在乎。
楼道里黑漆漆的,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公共区域的照明灯忽明忽暗,灯泡也脏兮兮的。她呆呆地盯着忽闪忽闪的灯泡,捧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叫如景,是K校文学院的大一新生,至于为什么会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这里,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如景想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手一伸便蹭到一手墙灰,但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这里怎么看都不是个适合年轻女子独自久待的地方。
如景穿得很普通,印花T恤和牛仔裤,跟大学里一抓一大把的年轻女生没什么差别,看起来并不像会喝得大醉跑到这种治安不好的地方的人。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这栋楼,在马路上被凉风一吹,多少清醒了一点。她记起自己去参加了一个什么聚会,记忆里有许多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仿佛在庆祝什么。她可能太高兴不小心喝多了,自己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半瓶啤酒就能喝趴下,然后有个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个胭脂盒似的东西,声音温柔地说:“来,吸一口,你会觉得好一点。”
她对这个人莫名地放心,看到对方揭开了盒子,便听话地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
估计是提神醒酒药之类的吧,原本蒙眬的、看什么都像是覆着一层薄雾的视野,顿时清晰起来。
给她药的人是个把长发编成辫子搭在肩上的男子,五官长得极为好看,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般,透着儒雅和清逸。他让人感觉很成熟沉稳,但看起来却又没有比自己年长多少,他朝自己微微笑起来的样子,青稚得宛如少年,总觉得似曾相识。
但是这个人的药似乎没什么效果,因为自己还是醉得到处乱“飘”。
醉酒的人做事都是没有道理的,所以如景也放弃深究自己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查看了一下身上的钱包还在,这才安下心来,连忙叫了一辆的士,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打开车门上车的瞬间,一只巨大的黑色蛾子从她鼻端前轻飘飘地飞过。她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蛾子,翅膀黑得发亮,闪动着金色的光泽,像是翅膀上有金龙在盘旋。
如景连忙揉揉眼睛,再看时那只蛾子早就飞进了夜色中,怎么都找不到了。车子开动时,她自言自语地嘀咕:“……看错了吧?”
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早就习惯了,原本是四个人的宿舍,因为分配问题暂时只有如景和另外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又是个本地人,经常回家很少回宿舍。如景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她本来就喜欢安静,一个人独占宿舍还乐得安宁。
趁着热水供应还未结束,她赶紧去洗澡,想尽快洗掉一身不堪的气味。然而当她把衣服脱下来后,发现上面根本没有酒味。这味道会消散得这么快吗?她突然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喝了酒的。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她觉得头还是有点隐隐作痛,便爬上床睡觉。
闭着眼睛,她突然想起《世医得效方》里枳木具子丸的制法,取枳木具子二两、麝香一钱,磨成粉末,揉上面糊搓成梧子大小的丸子,每服三十丸,能解酒毒。再不然,可用高良姜煮水,不但解酒还能驱寒……
如景正想着,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文学院的学生,怎么会对中药药方如此熟悉?
但是她实在太累了,这点疑惑立刻就被浓浓的睡意吞没,她很快就疲惫地睡着了。一只不知打从哪里来的黑色蛾子,飘飘然落在她床头。
2
“这世上真的有‘万灵药’吗?”男孩儿认真问,他用小药锄在树根旁敲敲打打,他要采一种长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中的药材。
被问到的少女正摘下一枚红红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
鲜艳红皮下的果肉是黑色的,像是腐烂败坏了一般,但看少女满足地眯起双眼的模样,这果子的味道实在让人有点难以想象。
“当然没有。”少女咽下果肉,一副“我怎么教你的这么明显的谎话你居然都信太让我失望了”的模样,语重心长地教导男孩,“若是真有‘万灵药’这么方便的东西,世间哪里还需要长这么多的草药。我们也不用天天出门采药啦,书阁里的那些药经也可以一把火烧掉了。”
明明是你先说那是万灵药的。男孩没好气地抬头瞪她,突然额头被什么砸了一下,他接住那个砸他的东西,是一枚红皮黑肉的果子。
只见少女摇头晃了晃,端出师长的架子,说道:“石中胎之所以被称作‘万灵药’,那是因为它是一味万用的‘药引’。”
第二天醒来时,如景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她失忆了。也不是完全的失忆,她还记得自己是谁,老家在哪里,父母的名字是什么,在哪里上学等等,可是缺失了近期的记忆。
比如今天的课是什么,比如她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比如她接下来准备要做什么……
她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睡了一觉起来,终于发现大事不妙。
确实听说醉酒之后有可能会出现暂时的记忆缺失,可是她也没到那个地步吧?对了,听说有些药物也会使人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经常被用在不好的地方……如景恍惚地回想起,那个拿着药盒凑近她的男人,她后知后觉地有些心惊起来。
如此躺着也不是办法,如景想起来查看课程表,一时间又不记得是放在哪里。幸好室友贴了一份在门后,然而她想不起今天是周几,只是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非要去做不可。
对了,手机。如景觉得自己真是笨,居然现在才想到,手机不就可以看日期吗?可是她四处找了一遍后,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该不会掉在昨天那个地方了吧?如景又心急又彷徨,她不是不想回去找,但她都记不清昨天那是什么地方了。幸好她还记得自己的号码,于是连忙到楼下去找公共电话。
整座宿舍楼静悄悄的,如景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一座没有人的空城里,她不禁疑惑,难道大家都去上课了吗?
如景找到了一台投币式的公共电话,要不是在学校这样的地方,这种投币电话都不多见了。拨号后等待的过程中,她看了眼隔壁的宿管室,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喂,你好。”电话接通了,对方的声音轻轻柔柔,听着是个斯文的女孩子,这让如景很意外,她还以为昨晚那种地方,手机肯定是被什么小混混之类的人捡去了。
如景连忙说道:“我、我是这支手机的主人,昨晚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你方便把手机还给我吗?报酬的话……你看怎么合适?”
她有点忐忑,其实自己也拿不出什么体面的报酬,只希望对方能爽快点,把手机还给她,毕竟重要的是里面的资料啊!这也实在不是如景心怀恶意,而是现在社会都是如此现实,类似的新闻也……
突然,那种若有似无的紊乱感又出现了,如景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过类似的新闻,但是她似乎出自本能地怀疑人性的本质,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正被这古怪的感觉困扰着,听见电话那边的女生急急忙忙地说:“啊!没关系的,我不需要什么报酬,真的!我现在就能还给你,不过能麻烦你来找我吗?我有点事……”
对方反而是觉得自己给如景添麻烦了,声音听起来很羞涩。如景大大松了口气,看来捡到她手机的是个好心的女生,便也是连连道谢。
女生的名字是高小南,她今天要去观看市高校的冬泳比赛,所以如景与她约好了时间,在体育中心的游泳馆见面。
高小南说她会穿着高中的校服去,胸前有绣着校徽的图案,让如景记下来。然后又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和身材,如景听完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一名个子娇小,文秀安静的女孩。
“那个……因为要去看很重要的比赛,所以麻烦你尽量准时,可以吗?”电话里高小南非常诚恳地拜托。如景爽快地答应了,也不耽搁,马上就准备好出门。
体育馆非常大,如景是从外地来念书的,还是第一次来市体育馆。她站在导览图前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了去游泳馆的路线,然而走着走着却又觉得不对,不久前他们几所大学联合搞了个篮球比赛,最终决赛不就是在这个体育馆举办的吗?
当时还弄得很热闹,每所学校都来了不少人观看和打气,自己不也是被朋友拖着来了吗,可为什么她对这里毫无印象呢?
事到如今,如景也只能把这归咎为失忆的一部分了,她越来越觉得这不像是醉酒造成的失忆。
难道是那个人让她吸入了一些东西的缘故?
因为想得太入神,她不小心和其他人撞在了一起。
虽然是冬天,但前来观看冬泳比赛的人居然还不少。撞到她的人似乎是赶时间,只听到匆忙地说了句抱歉。但如景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幸好有人及时扶住她。
“你没事吧?”对方是个女生,声音温柔乖巧,听着有点熟悉,正是电话里高小南的声音。
如景欣喜地抬头,却差点惨叫,“怪物”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因为……她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少女!而是一个浑身长着绿毛的怪物!活像一具发了霉的尸体!
细看之下,她发现那些绿色的东西是某种植物,细弱藤蔓从少女细嫩的皮肤下钻出来,像一根根长在体外的青绿血管,而她的身体就是养育着它们的泥土。
如景吓得猛地抽回手,脸色煞白地看着高小南。她的脸被淹没在藤蔓之中,五官是怎样的根本看不到,只听见她轻柔的声音从这枚绿茧里发出:“你还好吗?脸色很糟糕,需要我帮你叫人来吗?”
“不!不用!”如景大叫起来,“怪物”好像反而被她吓到了,退开了一点。如景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感觉她在疑惑地打量自己。
好像她才是那个不正常的“怪物”。
她冷静下来,觉得对方也没有恶意,深吸了几口气,尽量露出如常的神色说:“我、我是与你约好的……那个……手机的主人。”
高小南闻言,立刻拿出捡到的手机。她谨慎地问了如景密码,看手机能顺利解锁,才把东西还给如景,并关切地问她是否哪里不舒服。
“没事没事。”如景顿时感到很抱歉,不管高小南看起来如何,她都是一片好心。而且看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谁都没有跟她一样大惊小怪,即使有人看过来,也是注意到脸色显然非常不对劲的自己,而不是高小南。
如景只能怀疑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不正常的人是她,而不是高小南。于是拿回了手机后,她连忙借口说还有急事就匆忙离开。如景不知道,在她身后,高小南自言自语:“该不会……她看到菟丝子了?但是……不可能吧……”她记得,那个卖药人分明说过,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有人看见她身上缠着的菟丝子才对。
3
药引,起引药归经之功效,每一道药方中总是少不了要一味药引。用对了药引,可使药效增强,降低药性对人体的损伤,净化药方中某种药材蕴含的毒性。而用错了药引,也可使救人的良药,变成杀人的毒药。
世上药引千奇百怪,繁不胜举,然而只有“石中胎”不归于此列。无论怎样的药方,只要加入“石中胎”,便能使药效趋于完美。如此奇物,使天下人趋之若鹜,然而“石中胎”到底为何物,却从来无人知晓。
深夜时分,男孩儿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察觉到身边有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这种带着强烈欲念的视线是他的噩梦,他猛然惊醒,惊恐地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他几乎就要残叫出声,然而看着他的不是噩梦中那双带着强烈欲念的眼睛,而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明眸。
少女蹲在他床边,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吓到你了?”
废话!男孩儿现在身体都是软的,背上都是虚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尽全力瞪着少女。他这一眼在少女看来却是一点威胁的力度都没有,软绵绵的,带着点委屈,像小动物般可爱。
“别气啦,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少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声音里按捺着兴奋和激动,悄声道,“看,这便是‘石中胎’!”
掀开的布包里是一枚如女子拳头大小的石块,比历经千万年河水打磨的鹅卵石更光滑,像是由冰雪融水凝结而成,通体晶莹剔透,宝光流溢。石体中浮着几枚气泡,里面竟然真的含着一汪清水,水中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宛如人类的胎儿。如此精巧奇妙之物,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是一味药材,倒更像是一件巧夺天工的工艺品。
男孩儿眼睛一下子亮了,少女见状,便也由得他把石中胎拿去细看。男孩儿看得入迷,轻轻抚摸石中胎的表面,内里那胎儿似的东西还在一起一伏,像是在呼吸。
“好漂亮……”他情不自禁地轻声赞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少女,“师……父,这该不会是你从药库里偷出来的吧?要是被发现了……”
“是借来看看。”少女理直气壮,“这东西老头子藏着多少年了一次都没用过,不会被发现的啦。这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被发现了,那就一定是你说的!”她用手指弹了一下男孩雪白的眉心,看着那里快速红了起来。
男孩儿捂着眉心,鼓着腮帮子幽怨地看着她。少女爬上床,把男孩儿往里推了推,打着呵欠躺下了。男孩儿的脸从气鼓鼓变得惊慌失措,抱着被子颤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睡觉回你自己房间睡啊!”
“好徒儿,为师困了借你床躺一下不行吗?”少女不耐烦地说,自顾自扯过被子盖住了脸。男孩儿缩在床角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钻回被子里,小心地挨着少女睡了。
他手里还握着那枚石中胎,冰凉的晶体染上了他的体温,变得暖暖的。男孩儿心里清楚,这位“师父”虽然生性顽劣,总喜欢捉弄他,可是也是他从出生以来,遇过对他最好的人。因为知道自己对石中胎十分好奇,所以她才冒着被严罚的危险偷出来,就为了让他亲眼看一看。
少女睡着了,男孩儿别扭地轻声说:“谢谢你,师姐。”
又过了好一会儿,男孩儿熟睡过去。他旁边的少女睁开了眼睛,替男孩掖了掖被子,摸着他柔软的额发嘀咕:“说了多少次,要喊我‘师父’,小笨蛋……”
如景在洗手间里接了一捧水泼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一点。会产生那种幻觉已经不能再以醉酒当做借口了,如果不是她精神有问题,就是那个奇怪的男人给自己的药不对劲。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而脸色发白,宿醉让她有几分憔悴,但还是个很标致的女生。
如景用手指描绘着冰凉镜面上自己的脸,总觉得这不应该是自己的模样,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里有冲动想把它们盘起来。她正想着些奇怪的念头,一个女孩从厕所隔间里走出来,她低着头,好像很怕被人看到自己的脸。
如景从她身上闻到一丝奇异的香气,味道比任何人工制造的香气都要芬芳和高雅,却又有一点惑人的甜腻。如景立刻就认出了这个气味,下意识脱口惊呼:“你……这是狐媚子的味道?”说完后她自己也愣住了。
低头洗手的女孩,警惕地看着她。女孩的脸左右不太对称,容貌其实长得很好,清纯乖巧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只可惜她有半张脸仿佛受过什么伤,头发挡不住的地方有一片颜色偏深的疤痕,这让她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十分不自然。
也许为了掩饰,女孩留着厚厚的刘海,她阴沉沉地盯着如景,嘴唇动了动,自言自语似的:“真的有这种东西?”说完,她好像也很意外,赶忙又低下头去,匆匆洗完手就走了。
如景做出了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举动——她跟上了这个女孩。如景非常在意那个气味,那叫狐媚子,花有异香,能使年轻力壮的男子们神魂颠倒,就好像闻到心目中最美的女人身上的体香,因此被称之为“狐媚子”。
狐媚子的种子可以榨汁饮用,有活血养颜之功效。除此之外,狐媚子若与落雪生根、蒲生莲共用,还可治愈因为受伤而留下严重伤疤,使皮肤如获新生。
如景循着狐媚子的味道跟着这个女孩,她也惊讶于自己的嗅觉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敏锐。她来到场馆外的走廊上,那个女孩在跟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少年说话。
荣光今天来体育馆代表校泳队参加冬泳比赛,他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拿到好成绩,校泳队的前辈和队友都对自己寄以厚望,特别是徐明子学长,所以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更何况,今天连骆晓晓都来替他打气了。
自从人面疮的事情之后,骆晓晓一直都不太愿意跟人接触。她转了学,性情也有了很大转变,变得很安静消沉,她的家人都很担心她。所以今天骆晓晓愿意来观看比赛,荣光也不能让她失望。
荣光跟骆晓晓约好比赛前先见个面,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问道:“骆晓晓,你最近有觉得好一些吗?”
“嗯。”骆晓晓应了声,强打起精神道,“谢谢你,荣光。”
骆晓晓额上的疤痕比之前淡了许多,荣光按照梦里春景教他的配方,在梦中那个森林里采集药材,笨拙地学着给骆晓晓配了药。
他现在逐渐能把那座森林里的东西安全地带到现实中,可是由于他自己学艺还不精,所以春景说了,荣光现在配出来的药剂效果,仍远远无法发挥最大的功效。
卖药人曾说,骆晓晓长过人面疮,那么留下的疤是去不掉的了。荣光不甘心,跟春景要来了药方,作为交换,春景让荣光跟着她学习辨别森林里各种可入药的东西。荣光不擅长学习,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然而在春景半威胁的严厉教育下,竟然逐渐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最近还想跟春景讨教怎样才能增进药效,可是春景却不出现了。而且,每当他进入森林都清晰地感到一种诡异的气氛,就好像最开始见到的,还沉在水底下的森林般,它又陷入了沉眠的寂静。
尽管还无法让骆晓晓恢复得不留任何瑕疵,但荣光相信只要继续努力,情况一定会有好转的。他笑着对骆晓晓说:“加油啊,你会慢慢好起来的,别老无精打采的嘛。”
荣光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个牙尖嘴利,有点任性但是精力十足的骆晓晓,他衷心希望,有一天她不需要戴着厚重的假发生活。
“好。你今天也要好好表现啊,我可是特意来为你加油的。”骆晓晓终于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之前说的什么狐媚子,我查了好久都没发现有相关的资料,还以为你是胡说骗我的。可是刚刚有人突然说我身上有狐媚子的味道,吓了我一跳。”
荣光眨眨眼,他记得春景说过,狐媚子并非寻常药草,只有在他梦中的那座森林里才有生长。他即使再怎么迟钝,经历了那么多与卖药人有关的事情后,也隐约知道春景和那座森林并不普通。知道狐媚子的人难道跟这有什么关系吗?
荣光若有所思,突然觉得有人偷偷看着这边,他抬头看去,恰好就与如景的目光对上。
“啊!”荣光大叫一声,把骆晓晓都吓到了,他指着如景道,“春、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