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药:龙图粉
世间唯一无药可治之症,其名为“欲望”。
1
徐明子每天有三项重要工作,念书、训练、捉学弟。
身为校泳队的主力,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操劳的老母鸡,天天要追着那些不省心的小鸡,狠狠啄他们屁股让他们乖乖听话。特别是那个叫荣光的家伙,徐明子对他特别上心,因为觉得他很有潜力,总是不自觉地就会对他特别严厉。
不知道是否施加了太多的压力,徐明子察觉到荣光最近有点不在状态。
虽然他从来不缺席,但体能训练时总是发呆。听说最近还跑图书馆跑得很勤快,不但徐明子,只要熟悉荣光的人都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要知道荣光可是看书就犯困,做题就崩溃的人,让他去图书馆,就跟把活泼的小狗拴起来一样难受。
但是冬泳比赛已经越来越接近了,身为队长的徐明子当然希望作为校泳队的年轻主力的荣光有好发挥。
徐明子也知道自己的个性太过耿直,见到不公平的事情就挺身而出。不少朋友劝过他这样很危险,容易惹祸上身,但徐明子身体素质不错,而且他从来不强行出头,自己懂得分寸,从不硬碰,所以从来没出过大事。只不过这次他就不走运了。
冬天天色黑得早,放学后,徐明子把游泳馆的门锁好,准备回去了。天已经全暗了,又碰巧这天路上没什么人。徐明子走着走着,突然耳朵里嗡的一声,紧接着后脑一阵钝痛,眼前就是一黑。
再次醒来时,他眼睛被布巾蒙上了,双手也被捆了起来,他不清楚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但他躺着的地面铺着地毯,所以他判断自己大概是在某个房间里。这里冷气开得很足,他闻到了一股烟味,有几个人走来走去,还隐约听到了音乐的声音。
徐明子知道自己多管闲事的毛病早晚会招来报复,过去也曾有人回头找他闹事,但像今天这样,已经算是绑架的事件,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徐明子慌乱过后冷静下来,没有声张。脑袋被敲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但身体其他地方并没有受到伤害。于是他假装还在昏迷,四周显然有人走动说话,他就留心地听那些人在说什么。
“你们是猪啊!把他带过来干什么!”有个挺年轻的男声生气地质问。
另一个人懒懒散散地回答:“是你自己说要报复这家伙的,你被这个高中生在妞面前削了面子很不爽,不是吗?”也是个男人,声音听起来年纪稍微大一些,吊儿郎当的模样。
“就狠狠打他一顿,然后把他脸青鼻肿的模样拍个照片发我就好了嘛。”那个年轻的男声嘟嘟囔囔的,“喂,他一直都不动,你们该不会……”
第三个人也开口了,是个男青年,声音略显尖细:“我们下手都很小心的啦。大少爷,你想报复他,自然是你亲自动手比较爽啊,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才特意把他扛回来的哦。”
徐明子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估计是他得罪了哪个有钱的大少爷,那家伙比较怂不敢自己动手,就喊了朋友来找自己麻烦。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商议的,结果他就糊里糊涂被带到这里了。
“算了算了,先别管他,我们自己嗨吧,人等下就要到齐了,我还特意开了包厢呢。”那个被喊作大少爷的人不耐烦地说,“对了,他旁边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穿得花花绿绿奇奇怪怪的,该不会是神经病吧?”
旁边还有其他人?
徐明子心里愣了一下,听那个大少爷的说法,那个人似乎就在自己身边,然而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按道理来说,靠得这么近,呼吸也好体温也好,都应该能让人有所感觉才对吧?可是,他压根儿就感觉不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就好像那里只有一团空气,或者一片影子。
“他说自己是个卖药人,我们就想着今天玩得尽兴一点嘛,就问他有什么药,结果他自己又说不上来。看他不顺眼想揍他一顿,刚好有条子巡逻,怕他跑去告状就把他带回来啦。”声音尖细的男人说道。
那个大少爷好像觉得挺麻烦的,骂骂咧咧了两句。
年纪稍大的那个男人开口说道:“他的药好像都放在那个大箱子里,我们看看有什么好货。”
徐明子听到“咚咚”的声音,吊儿郎当的男人似乎踢了两脚他口中所说的箱子。
“我不是说不上来。”
一个低柔的声音响起,恭顺的语气中却有种掩饰不了的傲慢,仿佛嘲弄般对那几个人说:“我的意思是,我这里什么药都有,只要你想买,我就卖。”
徐明子这才确定,房间里除了他们真的还有其他人。不知怎么的,一阵寒意从身旁传来,好像他挨着一块冰,或者一条蛇。
“你、你怎么站起来了!”几个人顿时都慌乱地叫喊起来,房间里一阵骚动。
他们纷纷互相指责。
“怎么没把他绑好!”
“他只有一个人你们怕什么!”
“都怪你们把人带回来!”
徐明子听到瓷瓶罐子之类的东西碰撞的声音,它们好像是被放在一个大箱子里。徐明子趁机在地上蹭了蹭,把蒙着他眼睛的布巾弄松了一些,悄悄观察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了那个卖药人,穿得像是从某个古装剧拍摄现场跑出来的演员,然而却并非浓妆艳抹模仿来的古人假相。
从徐明子躺着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卖药人的侧脸,他虽是男生也不禁觉得这人长得太过好看,他不知道卖药人穿的是哪朝哪代的衣服,但觉得这宽袍广袖十分雅致秀逸,像是穿过遥远的时光而来。
“不要慌张。”卖药人和气地说道,“既然你们想买药,那就是我的顾客。能让你们很快乐、很舒服的药,要试试吗?”
三个人中,把徐明子敲晕的两个人,都是好吃懒做之徒,跟那无所事事只懂挥霍,吃吃喝喝的富二代混成了狐朋狗友,三人互相传染了不少恶习。今天富二代叫了一群人来舞厅开包厢,就是为了寻乐,然而这种时候,自然都少不了些助兴的“好东西”。
所以他们一听卖药人那么说,顿时都有点跃跃欲试,窃喜又犹豫地交换眼神。
犹豫的是他们根本不认识这个古怪的家伙,不知道他所说的“药”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害怕,我可以先给你们试试,若是觉得有害或不满意,我自然不收任何费用离去。”
这个古怪的男子彬彬有礼地说道,他有一股仙人似的气度,但徐明子没有来由地觉得他更像一头不怀好意的狡猾妖兽。
不过,若是能抵挡诱惑那就不会成为瘾君子了,那三个人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年轻、鲁莽、一味喜欢追求刺激,当下便是心动了。
卖药人笑了,他轻轻抚摸着放在地上的一个巨大箱子,那箱子大得都像一副棺材了,表面刷着暗红的漆,数十个或大或小的抽屉毫无规律地排列,更奇异的是那些布满了整个箱子的眼睛。
金色或黑色的眼睛图案不知道是如何画上去的,竟然栩栩如生,徐明子觉得它们似乎在眨动着,正当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他的目光竟与一只眼睛对上了。
那是整个箱子上最大的一只,它是金色的,宛如用烧融的金子画成似的,无比璀璨。徐明子明明记得这只眼睛之前是紧闭着的,而现在它睁开了,瞳孔是鲜活血液般的红色。
徐明子是个从不做亏心事,自问无愧的耿直之人,但这一刻却不禁有种莫名的恐惧,一股寒意从骨髓渗出,感觉自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被看得真真切切。
与此同时,卖药人缓缓转过身,凉薄的唇抿起,对徐明子微微笑道:“既然你也醒了,不如一起来试试?”
徐明子心里一寒,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照理来说他已经很小心,不发出一点动静了,而且这卖药人一直背对着他,怎么会看到他醒来了呢?难道他是透过箱子上那些眼睛……
然而不容他多想,只听见那个富二代拍手叫道:“好好!就让他也试试!哼,臭小子,听说你是什么运动员,要参加比赛的?我就给你点‘好药’吃吃!”
“哈哈哈,这可不错!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们啊!万一被发现了要禁赛,可是我们替你争取来的假期呢!”
“不过这样搞不好就得一辈子‘休息’下去啦!”
三个人兴高采烈地大笑,徐明子恨得咬牙切齿。他想过会被揍一顿或者更惨,可是强迫他染上药瘾这种事……实在太无耻了!
头一次,徐明子感到了害怕。
徐明子热爱游泳,喜欢在水里自由穿梭的感觉,他以参加比赛为荣,如果能获得名次他会觉得自豪,即使落败也能收获珍贵的经历,这对于他来说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事情。
他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强迫他接受什么药物,但只要染上药瘾,那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徐明子在那些人的笑声中挣扎起来,绳索磨得他手腕生痛。那卖药人不知道怎么摆弄他那个奇怪的箱子的,竟然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鸟笼。
然而笼子里关的却不是鸟儿,而是一群看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巨大黑色蛾子。
这些蛾子展露出的翅膀上有着金色的纹路,随着它们在笼子里扑腾飞舞,粉末似的东西飘散着。
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起来般随之跃动,那图案看起来便像是……群龙乱舞。
2
柔软的水泡在面前升起,映在瞳孔之上,宛如飘散的肥皂泡,徐明子潜在水里,感觉天地都变成了透明的薄蓝色。
透过水面看向太阳,它的光芒那么温柔,像一枚璀璨的珍珠,伸手就可以握住。
这里不是泳池,而是更广阔的水底世界,比大海更辽阔,却没有咸涩的海水,这里的水干净得如同山林的泉水,比天然的水晶更剔透。
徐明子不知道自己潜了多深,水底明亮得不可思议,色彩斑斓的鱼群将他包围,他从未见过颜色如此缤纷的鱼,它们的鳍是透明的,每一块鳞片都精致如同宝石。
徐明子还在下潜,他想到这片水域更深入的地方去,而且他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这里的水很温暖,没有水压带来的痛苦,也没有窒息的感觉。
巨大的海龟缓缓从他身边游过,一点儿都不怕人,他想他可以坐在海龟的背上,像坐一趟顺风车,让海龟带领他到更深的水底。
徐明子也确实这么做了,海龟的皮肤冰冷而且粗厚,他搂住海龟的脖子,感觉速度骤然加快了,水像丝绸一样卷过他的脸颊,他飞快地往更深邃的蓝色前进,那里到底有什么?他看到光从底下升起,一同升起的还有他心底的兴奋和期待……
“学长!”有人大声喊他,“徐明子学长!”
徐明子感觉到有人拉扯他,他不耐烦地动了动,温暖的水褪去,他感到有些冷。伴随着哗啦的水声,徐明子从水里冒出头来,对上了一双小狗般圆亮的眼睛,荣光紧紧地盯着他,目光既惊恐又担忧。
刚才在水底的舒适与轻松感也同时消失,徐明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连肺部都隐隐发痛,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好像在旋转着,他知道这是缺氧的表现。
他还在学校的游泳池里,耳边是哗啦哗啦的水声和有节奏的哨子声,现在是放学后的训练时间,他刚才不是在潜水,而是在练习。不仅仅只有荣光,还有好几个队友在池边或在水里看着他。
荣光急吼吼地大叫:“学长,你吓死我们啦!你潜在水里足足闭气了两分多钟!你是打算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吗?”
徐明子现在喘过气来,没好气地泼了荣光一脸水,说:“世界最长的水底闭气记录有二十多分钟,不过那是专业的潜水人士。”
“你那么久不浮上来,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另一个队友忧心忡忡地说道,他的思考回路显然没有荣光那么奇葩。
其他人也纷纷关心起他有没有事,徐明子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他谢过大家的关心,游到扶梯边爬上泳池,借口说要去休息室喝点水离开了。
徐明子心里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多么不正常,他原本是在练习蛙泳的,结果游到半途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奇妙的水底,温暖、明亮、舒适,一切都恰到好处,宛如他最向往的梦想之境。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瞬间他的意识就像被什么吞食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陶醉地沉溺在水里。
要是荣光没有喊他,要是他没有及时清醒,他恐怕就要溺死在泳池里了。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自从“那天”之后,他偶尔会看到关于水的幻觉。好几次他在练习的时候也会有今天这样的感觉,只不过都是模模糊糊的,但随着次数的增加,感觉也越来越真实了。
徐明子怔怔地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捂着胸口默默数数。他的心脏到现在还在砰砰跳动,频率显然过快,这是濒死的恐惧和害怕在作怪。但是同时,他脑海里也浮现出那不可思议的水底景色,徐明子的心跳更快了,这次是因为兴奋和喜悦。
并且,竟然还有一丝失落和遗憾。
还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就可以看到更深的水底了,那里一定更美妙、更壮丽吧?如果……如果还能再去一次,他希望……他渴望……
“不要到那里去。”
冷不防的,有人冷冷地轻斥。
徐明子清醒过来,看到荣光也跑到休息室里了,便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荣光看起来比他更疑惑,他抓抓脑袋,“我什么都没说啊?有人说话吗?”
可是休息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如果刚才不是荣光在说话,那是谁?
徐明子不认为荣光在说谎,首先没有这个必要,其次……他觉得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正想着,突然眼前一黑,他吓了一跳后才发现,原来是一块干燥柔软的大毛巾盖到了他头上。
他听到荣光没心没肺似的开朗声音对他说:“学长,虽然休息室里有暖气但你也不能大意啊!你不总是说刚起水一定要注意保暖吗?”他逮到了一板一眼的严肃学长的疏忽,得意洋洋地教训起徐明子来。
“你很有趣。”
又是那个声音,徐明子一把扯下毛巾,四处张望,但休息室里依旧只有他与荣光。
荣光转过了身体背对着他,突然“哇”地叫了一声,徐明子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连忙赶到他身边,却发现这个笨蛋指着休息室角落惊讶地说:“学长,这里长蘑菇了!”
徐明子原本还十分紧张,现下脚下一滑,差点来一个平地摔。
他忍住猛敲荣光脑袋的冲动,瞥了眼他指着的角落,果然长了一丛颜色暗沉沉的蘑菇。
也不怪荣光突然大喊大叫的,游泳馆虽说水汽较重,但馆内一直有保持良好通风,而且休息室里还有暖气,现在又是干燥的冬天,怎么说也不该在角落长出湿润天气才有的蘑菇吧?
于是他又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那不像是蘑菇。猛然,他认出了这是什么,终于忍不住出手狠狠敲了荣光脑袋一下,怒道:“什么蘑菇!这是灵芝!灵芝啊!你这个笨蛋!”
游泳馆里离奇长出灵芝的骚动告一段落后,徐明子把一群无心练习全心看热闹的家伙统统赶了回去。
徐明子还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独自走在路上,心中依旧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路过上次被袭击的地方时,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背后没有藏着人,才加快脚步走过去。
自己怎么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徐明子无奈地想。上次被人袭击还被绑架的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他也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逃离那个地方的,只记得清醒过来时,他趴在一家快餐店的桌子上,手表的时间显示为八点多,似乎也并没有过去多久。
他浑浑噩噩地回家,编了个借口应付父母,进了房间就倒在床上。他的脑袋里只记得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男男女女的欢笑声,脑里仅存的影像是五光十色,乱糟糟的,仿佛被打碎的拼图。
记忆似乎是在回溯,渐渐的,那凌乱无序的画面消失了,他看到绑架他的三个人丑恶地大笑。
徐明子想起他们宣称要对自己做的事,连忙坐起来,挽起袖子仔细查看身体上有没有留下针孔之类的痕迹。
他甚至跑到浴室把自己脱光,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样。可是那三人确确实实是打算要逼他染上药瘾,然后毁掉他的一生。徐明子清晰地记得那些人的目光,那么疯狂、充满恶意。
难道是强行让他吃下了什么?不行,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明子猛地敲打自己的脑袋,竭力地回想,最后一点点记忆浮现出来了,是那个卖药人的脸,他笑得那么好看,又那么让人毛骨悚然。
他打开手里的笼子,成群的黑色蛾子争先恐后地飞出来,它们翅膀上金色的龙纹扭动着,仿佛也飞舞在空中,朝自己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