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药:灵犀饮

世间唯一无药可治之症,其名为“欲望”。

1

黎苜书从面前那本古文版《古代民间故事集》里抬头,手机播放的音乐暂告一段落,空出了一点安静的时间,让她听见了对面两个男生低声交谈的内容。

“小幸花的见面会突然取消了!官方什么解释都没有,我等了三个月,只想见小幸花一面而已啊……”虽然声音很小,但难掩失望和惊讶,在图书馆这么安静的地方,还是能听得很清楚的。

“唉……她个人微博好几天没有更新了……小幸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吃坏肚子了?还是着凉感冒了?”另一个男生紧张兮兮地说。

黎苜书从小山般的书堆里往对面瞟了两眼,很想劝一下那两个男生:看你们长得白净斯文也不该是单身狗,说话不要这么痴汉好不好?你还知道她几天没更新微博,敢情你是天天跑去刷吗?

虽然从心底对他们表示了不屑,但她还不至于表现在脸上。南幸花可是拥有千万粉丝的国民级美少女,那张动人的脸蛋糅合了清纯、甜美和一点成人的小妩媚,身材纤细匀称,轻松秒杀各年龄层的粉丝,而且个性活泼,毫不矫揉造作,几乎没有人会讨厌她,堪称“零差评”的优质美少女。

幸花以杂志模特身份出道,参加综艺节目、拍广告、穿漂亮的衣服走秀,电影和电视剧里的表现也越来越成熟,最近还打算进军乐坛,所有人都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世界级的偶像。

对此黎苜书是不以为然的,当偶像明星只要有一张漂亮的脸,就已经成功了大半,在镜头和大众面前卖弄天生的资本,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吧?能比求n次迭代难吗?能比造宇宙火箭难吗?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幸花以前还老是打电话给她啰啰嗦嗦地抱怨,说用了不好的化妆品害她脸上长小粉刺啦,说指甲做得不好看啦,说最近好忙好忙啊差点连给你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以前黎苜书会耐着性子听她说,后来实在心烦,挺不是滋味地想,你当美少女偶像忙,难道我念书就很闲吗?在这样不忿的思想下,黎苜书悄悄换了手机号码,终于清净了。

是的,没错,众人爱戴的超人气偶像南幸花,跟黎苜书是很好的朋友,曾经她们无话不说,了解对方像了解另一个自己,她们分享各自的秘密和心情,亲密无间。

这种话说出去一定没有人相信,即使放假也苦命地一大早泡图书馆的女高中生,怎么可能会是当红美少女偶像的朋友呢?这种离谱的设定连黎苜书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见面会的票你要退掉吗?”两个男生还在窃窃私语。

“当然不啊!”另一个想也不想地回答,“上面可是有小幸花的笑脸呢,我一定会留着的,就算小幸花跟别的男人结婚了我都不会扔掉!”

“多么令人感动的发言,不愧是我的挚友!”

黎苜书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你有病吗”的表情。两个男生似乎察觉到她鄙视的目光,一起看了过来。手机恰好响了起来,黎苜书扫了一眼来电显示,连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两个男生的敌视下落荒而逃。

黎苜书在走廊上刚接通电话,就听到妈妈大声怪叫:“苜书!南南是不是出事了啦?”

南南是黎苜书父母对南幸花的昵称,黎苜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妈妈又说:“哎呀,担心死我了!你快联系她啊!”

没错,黎苜书的妈妈也是幸花的忠实粉丝,每次听妈妈提到幸花,黎苜书就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她耐着性子说:“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她现在又忙,手机住址什么的早就换了吧,我怎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呢!南南可有心了,你去年生日她不是还给你送了那什么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吗?让你去问问她有这么难吗!你……”

黎苜书最怕妈妈啰嗦了,连连应好赶紧挂了电话,妈妈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她就更气闷了。幸花送这东西给她是什么意思她很清楚,不就是说她清汤挂面的打扮看起来很寒酸么?因为这件事,她还朝幸花发了火。

尽管很不痛快,黎苜书还是招停了一辆出租车,这是因为幸花现在住的地方有点远,公共交通工具不方便,才不是她急着要确定她是不是出事了。

坐上车后,她给司机报了某个小区的地址,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黎苜书看到司机从后视镜里吃惊地瞪着她,非常淡定地应对:“我去当家教的。”

车子启动,黎苜书托着腮看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感觉这个城市说大可以成为一个人的世界,但是说小,却又像是一个立体的模型。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剧情吗?明明你打从心底想见某个人,却总在小小的城市里擦肩而过,若是逃避不想与某个人见面,对方却又总会恰到时机地出现在你面前。

就好像幸花总是有办法找到黎苜书,不管她怎么躲着幸花,怎么找借口拒绝她,她总是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像个带着礼物或者小点心的漂亮精灵,笑眯眯的、得意洋洋地说:“Surprise!”

个鬼!惊喜没有,惊吓还差不多,为了不让人认出幸花,她还得连忙抓起她的手把她拖走。大概是被自己教训了又被公司警告了吧,后来幸花也减少了胡来的次数,如今想起那些她搞突袭的岁月,黎苜书都觉得真是鸡飞狗跳、心力交瘁。

“哟,小姑娘想到什么好事了吗?”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看她浅浅地笑了起来,八卦地问。

“没有。”黎苜书连忙沉下脸,这司机怎么这么多事,她才没有笑呢,她才不会觉得那种混乱很好玩呢!

上次不是通过电视屏幕或者海报见到幸花,好像就是去年自己生日的时候。因为是冬天,幸花围了个把半张脸都遮起来的大围巾,戴了顶绒线帽,鼻梁上还架着副大墨镜,学生模样却没有穿校服,在校门前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黎苜书念的学校可是全市排名第一的重点名校,保安一看到打扮那么可疑的幸花,马上就注意起来。

幸好黎苜书及时出来,认出了幸花,这才避免了“国民美少女在高中校门前偷窥被保安当场捉获”的尴尬丑闻。

现在想想,幸花那天一定是翘了工作偷偷跑来的,但见面的结果却并不是很愉快。

黎苜书正感慨,目的地便到了,小区大门的保安都是退役的士兵,管理严格,出租车不让进,黎苜书就下了车,刷门卡确认身份,潇洒地走进去。

门卡是以前幸花给她的,一个住户除了自己的门卡外,只能再配两张,还得注明使用者是谁,电子资料记录在案。幸花给她这张门卡,说有空的时候让黎苜书来找她玩,黎苜书只是笑了笑,心想,你哪里还有空闲跟我这种普通人玩?

黎苜书根据记忆找到幸花家的大门,看见一个背着大箱子,奇装异服打扮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前。他听到声音,缓缓侧过脸,几缕发丝滑落,垂在脸颊边,诡异中有种说不出的懒散。

“你是谁?来找幸花的?”黎苜书问,心想是不是哪个古装剧组的啊?但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幸花最近的微博——她才不像那些脑残粉那样天天刷呢,她只是偶尔去看一看——但没有想起幸花最近有参与什么古装剧的拍摄。

“我是个卖药人。”清俊的男子颔首笑道。

2

尽管对方看起来很可疑,但闻着从他身上飘来的那股淡雅香气,黎苜书没有来由地卸下了心防。回过神时,她已经用通行的门卡开了门,与自称卖药人的家伙一起进了屋。

屋里没有人,幸花的房间还是跟以前一样,虽然不是夸张的凌乱,但也绝对说不上整洁。

人前总是甜美可爱的美少女偶像,家里也跟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四处玄关扔满了鞋子,沙发上躺着几个被蹂躏过的大布偶,衣服、外套乱丢,还好她没有把内衣也乱丢。

厨房倒是很干净,因为幸花也没多少机会自己做饭吃。

黎苜书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冷清地放着点蔬菜或水果沙拉,看着还算新鲜,说明幸花最近还是有回家的。黎苜书放心了一点,觉得有些口渴,找到一壶淡绿色的类似冰茶的饮料,里面好像还泡着一个什么东西。

黎苜书没有细看,拿来杯子装了一些,喝了口尝味道,凉凉的,有股淡淡的青草味,挺爽口的,就把整杯喝完了。

走出厨房,她看到卖药人仿佛找什么似的转来转去,这个房子也算宽敞了,但他背着那么大一个箱子还是很不方便吧,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放下来。

黎苜书问:“你说你是卖药的?那幸花是你的顾客?”她打量着这个人,虽然觉得对方很可疑,不过也不认为他是跟踪狂或者变态那一类,难道脸好看就是有这种魔力?

“她一直从我这里拿药。”卖药人说,他的声音很清雅,黎苜书又不免稍微失神了一会儿,但这次没有了那股淡雅的香气,她马上清醒了,警惕地看着对方。

幸花虽然也有故意捣蛋的时候,但黎苜书相信她绝对不是耍任性而给人添麻烦的女孩,见面会取消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她想知道那个原因。但因为她从来不主动联系幸花,也不确定她的手机号码是不是没有变,于是只好偷偷摸上门来。

“灵犀饮。”卖药人说,“这是我给她的药,没有特别的治疗效果,但是功效很神奇。”

“那是什么?”黎苜书问,“灵犀”她知道,今天才看的那本古文版《古代民间故事集》里就有提到,据说点燃犀角,就能看到肉眼看不见的神灵妖怪。

卖药人暧昧地笑了笑:“就是你刚才喝下去的东西。我想她消失,也跟这个药有关。”

黎苜书正要追问,突然有人惊天动地地敲起门来,听着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焦急地喊着:“幸花!你在家吗?不要吓我了,手机不接,邮件不回,你要是在就应我一声啊,不然我就要去跳楼了……”那人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这听起来不像开玩笑,黎苜书连忙去开门,门外是个穿着西装,长得不帅身材也不挺拔,戴着眼镜,看上去脾气很温和的男人。他一看到黎苜书就扑上来,大叫:“幸花!终于找到你了!”

黎苜书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所以这个男人是在喊自己“幸花”?自己和幸花长相的差距就是地球和冥王星之间的距离,不是瞎的都不可能会认错吧?这个人难道脑子有病?

她还疑惑着,男人已经走了进来,黎苜书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只见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卧室,毫不避讳地打开幸花的衣柜,又从床底下拖出一只行李箱,替她收拾起来。

黎苜书目瞪口呆地看着,除了对方的行为,还因为她从梳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镜子里的她,不是“黎苜书”,而是“南幸花”。

镜子里的“南幸花”张大嘴,这个一般人做出来会很蠢的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就变得非常可爱。“幸花”没有化妆,皮肤依旧清透光滑,像天然地扑了一层细腻的粉,长发绑成了花苞头,露出修长的颈脖和完美到极致的脸部轮廓,即使只穿着普通的短裤和T恤,还是漂亮得可以就这样去拍杂志硬照。

但无论镜子里的人再怎么可爱漂亮,那都不是她。黎苜书没有失态地大喊大叫,但心里还是很慌乱的,现在说自己不是“南幸花”也没人相信,万一以为她疯了怎么办?她也不愿意让幸花就这样变成疯子。

“——这样不好吗?不想试试我的生活吗?”她好像听到了幸花的声音,黎苜书四处张望,却又没有看到其他人。她认为是听错了,但那幻觉般的话语,却神奇地让她镇定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于是她飞快思考起来,马上想到那个奇怪的卖药人,刚才被一连串事情弄得慌慌张张的,现在静下来才发现,那个应该还留在屋里的卖药人,不见了。但他们刚刚一直站在大门口,他到底是从哪里离开的?

黎苜书猛地想起什么,急忙走进厨房,找出那壶绿色的饮料,想来想去,还是这个东西最可疑了。她找来一个长柄勺子,把那块泡着的东西捞了出来。是一枚犀角,角上有一道白线贯通尾首。

就是这个东西让她变成了“南幸花”吗?那么幸花喝这个东西,是想变成谁呢?她已经那么完美了,还会想成为别人吗?

“幸花!”男人收拾好行李,满头大汗地招呼她,“快,我们出发了!”

黎苜书一愣:“出发?去哪儿?”话刚出口,她惊觉自己现在连声音都变了,同时因为被吓了一跳,就那么把那只犀角捏在手上,塞进了口袋。

“工作啊!再不走就没时间了!”男人焦急地催她。

“等一下。”黎苜书淡定地说,她现在已经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了,“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男人挺意外的,但没说什么,也不再那么急躁了,只是说:“那行,我在门外等你。”

黎苜书先给幸花父母打了电话,自从幸花选择了要当偶像,她就没有和家人一起住了。电话果不其然被转入了留言信箱,她回忆着幸花说话的习惯,简单地交代了两句。挂上电话后,她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久没见面,本以为早就把关于幸花的小细节都忘光了,但稍微回想,却就连她说话习惯的尾音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又给自己妈妈打了电话,用的是自己的手机,以幸花的声音说她们见面了,准备一起玩几天,让妈妈不要担心。妈妈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再三强调了“这不会给幸花你带来麻烦吧”,逼得黎苜书用幸花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

处理好这些,黎苜书跟着那个男人下楼,在最初的慌乱过去后,她现在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既然她暂时没办法变回“黎苜书”,那就让她充当一下“幸花”好了,从这个男人的反应看来,幸花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联络,可是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也没有认为幸花遭遇了什么恶性事件。

既然卖药人说了这是药,那么总会有药效发挥的时间吧?只要药效消失她就能恢复了,黎苜书对自己的分析很有信心。她还觉得这一切都是幸花和卖药人联合搞的鬼,她是个科学主义信奉者,即使这件事让人难以置信,但只要找到幸花和卖药人,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而且,当明星也没什么难的嘛,黎苜书给自己打气,她一定能把幸花的工作做得完美,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来抱怨很忙、没时间。

楼下车库停了一辆黑色保姆车,车里还有另外三四个人,黎苜书一上车就被抓住手脚摁住,然后那些人扑上来替她弄头发啦、化妆啦、整理指甲啦,一时没反应过来的黎苜书差点吓得要尖叫着下车,她还以为是绑架咧!

黎苜书想那个男人大概是助理之类的身份。于是她一边被折腾,一边留心听他与司机讲话,听到司机喊他小杨,便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喊他“杨先生”时,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就好像幸花在跟她咬耳朵:“我喜欢叫他咩咩。他单名一个‘迷’字,叫得快就像咩咩、咩咩呢!”

黎苜书第一个念头就是:真是见鬼了,为什么要喊人家一个大男人叫“咩咩”?但杨先生看了过来,黎苜书脱口道:“咩咩,接下来怎么安排?”

幸花还是挺敬业的,然而本性散漫,记不住行程很正常。杨迷也没有觉得奇怪,拿出记事本一项一项地说明。因为幸花失联了几天,工作都堆积起来了,需要提前准备的见面会取消,择日再开,但是原定的其他工作则要赶上进度。

等下“幸花”要先去某个舞蹈教室参与某人气歌手新歌的MV录制,然后要去拍一个点心广告,最后要赶赴山里准备替时尚杂志拍硬照。黎苜书光是听都头晕,但心里倒也不是很担心,不就是摆一下动作而已嘛,能比计算物体匀变速运动和抛物线难?

说完了工作,杨迷停了下来,小声地问:“你跟你父母,最近还好吧?”

黎苜书呆了呆,杨迷会这么问,显然是知道幸花与家人关系并不亲密。

幸花的父母都是大学讲师,并不支持女儿抛头露面。幸花决定走这条路时跟家里抗争了很久,最初她父母秉着开明的态度让她尝试,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真的能做到一鸣惊人。

最后不得已才同意她正式出道,但从那时候起幸花跟家里就多了一层隔膜,所以她失联那几天,父母也只是以为她工作忙碌而已。黎苜书很意外幸花居然会把这件事告诉杨迷。她心里稍微有点不是滋味,语气平平地说:“也就那样吧。”

也就那样吧。每次说到这个问题,幸花表情都会黯淡一些,也不愿多说。

黎苜书猛然发觉,自己总是看到幸花人前的风光,却忘了她背后的辛酸。

3

黎苜书与幸花相识于小学三年级。黎苜书是插班生,老师安排她坐幸花隔壁。黎苜书从小就有一颗追求学问的心,但第一眼看到幸花,还是无可避免地惊艳了一下。

幸花活泼,喜欢找她说话,有一次上课黎苜书不理她,她用手指戳她,被老师发现了,很生气地问她们为什么开小差,黎苜书开口前,幸花抢先一步说:“对不起,老师。是我故意逗她的,是我不好。”

老师听了没说什么,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黎苜书狠狠瞪了幸花一眼,接下来她就不敢再搞小动作了,而且一整天都不找黎苜书说话,但又老是偷偷瞟她,弄得黎苜书浑身不自在。

幸花突然这么安静,她反而又有点不习惯了。于是,放学后她主动找到幸花,还没开口,幸花反而先扑上来跟她道歉,黎苜书看着她那张忐忑不安的漂亮脸蛋,突然就什么气都没了,本来她也没怎么生气。

最后幸花用零花钱买了橙汁赔罪,她们坐在沙地的秋千上,幸花一边晃着秋千一边问:“我在课堂上会那么说,是因为我知道老师觉得我可爱,所以不会对我真的生气。你会觉得我仗着自己漂亮就做作、爱出风头吗?”

“不会,没挨骂就好了。”黎苜书小小年纪就很现实,“有人这么说你吗?”

幸花没有回答,但黎苜书知道肯定有,她像个大人般老成地说:“你不要管他们就好了,我在以前的学校因为考了96分,全班第一,有人把我的试卷偷走还撕烂了。”

“所以呢?”幸花虽然漂亮,但脑子还是不太好使的。

“我下一次就考了100分。”黎苜书自豪地笑起来,“只要我每次成绩都这么好,以后也这么优秀,那就是打败他们了。所以你也一样,漂亮有什么不好,你要一直漂亮下去,一辈子都优雅又可爱,你就是最终的赢家。”

幸花久久没出声,黎苜书只听到秋千嘎吱嘎吱摇曳的声音,然后幸花对她说:“我有个梦想,我希望环游世界!”

“哦。”黎苜书不太明白为什么话题跳到这里了,这愿望对于小孩子来说也是很常见的。

“所以我要当世界第一的偶像,这样就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世界不同的地方,而且还不用花我自己的钱!”幸花露出精明的一面,“你觉得怎么样?”

黎苜书认真地觉得这很可行,于是认真地说:“加油啊。”想了想又问,“对了,你为什么老爱找我讲话?”

“不知道啊,这是不是叫一见钟情啊?”幸花可爱地歪歪头。

“不懂别乱说,是一见如故好吗!”黎苜书翻了翻白眼,但她会说出“一见如故”,也就是说明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大家都喜欢幸花,因为她漂亮,但她们会成为朋友,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她们当同学的日子只持续到小学毕业,因为黎苜书考到的初中是幸花怎么都不可能考上的,而幸花也开始了她的人生计划。

听着新同学热烈讨论开始小有名气的幸花,黎苜书一开始还为幸花感到高兴,她保守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和幸花的关系,但她很骄傲自己有这样的朋友。可是慢慢的,她就感到厌倦,她频繁地听到幸花的名字,看到她的影像,却越来越少见面。

初中的时候两人偶尔还会见面,保持联系,可是随着学业和工作的增加,联系也渐渐变少了。难得见一次面,还跟打游击似的要东躲西藏,每次打电话,都尽在听幸花抱怨,黎苜书只是个平凡人,她觉得累。

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远,黎苜书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好失落的,本来也没有做过什么“要当一辈子好朋友哦”这样的约定。

黎苜书本来以为拍MV就是站着摆几个造型就好,结果没想到幸花在这里面要出演的是个跳芭蕾舞的女孩,她现在看起来像幸花但本质上还是黎苜书啊!劈一字和把腿压在舞蹈室扶手杆上将身体整个贴上去这种事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结果做不到的下场就是被据说很大牌的MV导演痛骂一顿,这导演看起来跟竹竿似的瘦,骂起人来却是中气十足,使劲地对她嚎:“你是猪吗?你怎么这么蠢?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个角度拍过去丑得跟狗一样吗?你脑子呢!你自己不会跟着镜头走吗?”

她蠢?她可是全校闻名的文理双杀学霸小女王黎苜书!居然问她有没有脑子?她真想让人把她做过的历年高考真题册拿过来直接抽在导演脸上。

可是也只能想想,毕竟人家没说错,被叫到录像前看拍好的的片花时,她自己都不禁想捂住脸——妈啊,她怎么能让幸花这么一张毫无死角的脸拍出犹如车祸现场一样的效果?

杨迷偷偷问她怎么了,黎苜书有苦难言,接着又听他说:“你不是专门为这个MV去学了芭蕾舞吗?上次拍摄时导演还大夸你,他平时也不是这么凶的,是对你很有期待吧。”

黎苜书惊呆了,幸花在整个MV里的镜头加起来就是一分钟左右,再经过后期剪辑,最后剩下来的镜头恐怕也就几十秒。她为了这几十秒的镜头,去学了芭蕾?

“因为我不能输,我念书不如苜书好,但我会把工作做到最好。”幸花的声音又响起,黎苜书这次听清楚了,这不是幻听,而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幸花在跟她说心里话。

为什么我会听到幸花的声音?黎苜书迷惑不解,然后又听见幸花的声音说道:“这个导演喜欢这样的动作哦。”

接着肩膀就好像被人拍了一下,黎苜书转头一看,旁边便是舞蹈室的玻璃镜,在黎苜书没有动的情况下,镜子里的幸花却摆了个可爱的动作。

黎苜书连忙喊道:“幸花?”但是伸出手去,只有冰凉的镜面,和恢复正常的“幸花”。

黎苜书半信半疑地练习了一下那个动作,但无论怎么摆,镜子里的她还是很僵硬,完全没有刚才幸花示范的柔软好看。短暂的休息后,拍摄继续进行,不知道杨迷和导演沟通了什么,接下来导演的脾气好了一些,黎苜书动作虽然还不太自然,但还是顺利完成了拍摄。

坐在保姆车上赶赴下一个拍摄地点时,杨迷看黎苜书一脸沮丧,便安慰道:“MV之前就拍好了,这次拍摄是你自己不满意之前的效果,主动提出补拍的,所以不用担心。”

黎苜书苦笑着摇摇头。杨迷以为她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说明幸花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她没有把当偶像这件事当成游戏。和幸花相比,她才是肤浅的那个,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不愿意理解幸花了?

就好像那份生日礼物,是她这个年纪的学生不可能用得起的国外名牌。她拆开礼物时,幸花带着期待的表情说:“苜书你也开始学着化妆嘛,不难的,我可以教你哦!出去玩时化个妆会很好看的,对了,你的发型也该换一下,剪个斜刘海怎样……”

“我跟你不一样,怎么有时间到处玩,我每天上学,周末还要去补习班,化妆给谁看?而且你说得轻松,你真的有空教我吗?”黎苜书冷冷地说,“你真当我是朋友,就不会送我这种没用的东西,你根本不知道我现在需要什么,就送我你多得是的东西吧?”

幸花当时就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黎苜书只记得自己把礼物收好,气鼓鼓地走了,回去就把手机号换了。其实她当时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呢?化妆品是幸花的心意,她不应该说那么伤人的话,但当时就是莫名其妙地生气。

就好像,是要把心里的什么压抑与愤怒,都倾泻在幸花身上。但她到底在生什么气?她喜欢念书,不介意自己外貌如何,也对当偶像没兴趣,她有她的梦想,所以不会嫉妒幸花,那她到底为了什么而愤怒?

即使能把试卷考出满分,黎苜书还是想不出答案。

第二个工作是平面广告,只要有幸花这张无敌的脸在还是比较容易的。但也不代表毫无难度,因为她要拍的是个新款布丁广告,摄影师一直大叫要求她做出可爱、活泼、调皮然后又带一点诱惑的表情。

黎苜书不明白可爱和诱惑要怎么才算在一起,它们难道不是反义词吗?就算不能算标准的反义词,起码它们也不可能是近义词啊!然而再多的牢骚也是没有用,最后笑得她脸都要僵了,才勉强通过了拍摄。

喝水休息时,黎苜书还听到摄影师跟杨迷抱怨:“我听说南幸花是很敬业的,我这是第一次跟她合作,可是听其他同行说,她是个很有灵气也很好配合的人,怎么今天是这个样子的……”

杨迷回来后没说什么,像个大哥哥一样揉揉她的头,黎苜书差点要哭了,听着他柔声说:“状态不好是很正常的,不要责怪自己。你要是累了就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你还是个孩子呢,却已经做得比我见过的许多成年人都要好。”

“还可以……更好的。”黎苜书忍着泪说,真正的南幸花,一定能做得更好。

“对,你一定可以的。”杨迷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叹了口气,“好了,忍耐一下,去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吧。”

晚上,黎苜书被带到了一个气派的饭店,和杨迷被引进一个安静舒适的包间。她当了一天的国民偶像已经累得要吐了,但看着满桌的佳肴她知道自己不能吃,她听见心里的声音在唉声叹气,当偶像肯定要考虑身材啊,幸花家冰箱里的沙拉也是这么回事。黎苜书都能想象到每当这时,幸花的表情是如何的委屈。

这时有人进来了,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胖男人,穿着高档西装,手腕上的表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手指上还带了偌大的宝石戒指,他那不舒服的目光让黎苜书反感。杨迷有意无意地拦在他们之间,客气地介绍了一下对方,正是她拍的布丁广告的集团老板。

他与黎苜书握手,却握住好一会儿才放。席间还不管这是密封包厢,点了根烟吞云吐雾,时不时就假装鼓励地拍拍黎苜书的肩背。

黎苜书为幸花感到悲哀,光鲜气派的偶像也有不为人知的辛酸,要不是有杨迷灵活应对,场面还不知道多尴尬。

黎苜书对这个老板的忍耐快要突破临界点了,正巧他的打火机掉了,黎苜书连忙蹲下来,钻到桌子底下捡起打火机,毫不犹豫地点燃了他的裤管。